文儒之间韩愈的身份自塑及其典型意义

文 儒 之 间 : 韩 愈 的 身 份 自 塑 及 其 典 型 意 义 熊 湘 ( 江 南 大 学 人 文 学 院 ꎬ 无 锡 ２ １ ４ １ ２ ２ ) [ 收 稿 日 期 ] ２ ０ １ ８ － ０ ３ － ２ ６ [ 作 者 简 介 ] 熊 湘 ( １ ９ ８ ７ － ) ꎬ 男 ꎬ 贵 州 遵 义 人 ꎬ 江 南 大 学 人 文 学 院 副 教 授 ꎮ [ 基金 项 目 ] 江苏省 教育厅高 校 哲 学 社会科 学 研究基金项 目 “ 中 国古 代 ‘ 文 人’ 身 份认 同与个 案研 究” ( ２ ０ １ ８ Ｓ Ｊ Ａ ０ ７ ９ ５ ) [ 摘 要 ] 韩 愈 在 不 同 场 合 表 现 出 儒 者 与 文 人 两 种 身 份 的 矛 盾 或 一 致 ꎬ 并 通 过 公 共 空 间 和 私 人 空 间 的 互 相 拼 合 ꎬ 塑 造 出 一 个 完 整 的 士 大 夫 形 象 ꎮ 韩 愈 理 论 主 张 与 创 作 实 践 之 间 的 矛 盾 产 生 于 不 同 空 间 、 场 合 自 我 表 达 的 需 要 ꎮ 韩 愈 激 切 外 露 的 个 性 使 得 他 没 有 从 个 人 心 性 到 外 在 言 行 全 方 位 地 展 示 儒 者 角 色 ꎬ 而 他 强 烈 的 表 达 欲 望 则 将 诸 多 看 似 不 协 调 的 因 素 统 一 起 来 ꎮ 韩 愈 处 于 中 唐 儒 学 与 诗 歌 发 展 的 交 汇 点 上 ꎬ 他 的 身 份 自 塑 揭 示 了 古 代 士 大 夫 的 角 色 组 合 模 式 和 创 作 形 态 ꎬ 其 身 份 认 同 也 成 为 后 世 士 人 的 典 型 代 表 和 重 要 参 照 ꎮ [ 关 键 词 ] 韩 愈 身 份 儒 者 文 人 语 境 [ 中 图 分 类 号 ] Ｋ ２ ０ ３ [ 文 章 编 号 ] １ ０ ０ ２ － ３ ０ ５ ４ ( ２ ０ １ ９ ) ０ ２ － ０ ０ １ １ － ０ ９ [ 文 献 标 识 码 ] Ａ [ Ｄ Ｏ Ｉ ] １ ０ 􀆰 １ ３ ２ ６ ２ / ｊ 􀆰 ｂ ｊ ｓ ｓ ｈ ｋ ｘ ｙ 􀆰 ｂ ｊ ｓ ｈ ｋ ｘ 􀆰 １ ９ ０ ２ ０ ２ 韩 愈 处 于 中 国 古 代 文 学 发 展 与 道 学 发 展 的 交 汇 地 带 ꎬ 同 时 又 深 植 于 中 唐 的 政 治 社 会 土 壤 ꎮ 在 官 员 、 儒 者 、 文 人 多 重 身 份 相 融 合 的 表 象 下 ꎬ 其 行 为 的 复 杂 性 惹 人 注 目 ꎮ [ １ ] 他 强 调 儒 家 道 统 ꎬ 以 儒 者 自 命 ꎬ 却 又 推 崇 不 平 则 鸣 ꎬ 颇 显 露 才 扬 己 之 态 ꎻ 他 强 调 文 以 明 道 ꎬ 却 创 作 了 不 少 无 关 儒 家 之 道 的 诗 文 ꎬ 且 名 之 曰 “ 以 文 为 戏 ” ꎮ 研 究 者 早 已 发 现 韩 愈 身 上 这 种 矛 盾 的 行 为 ꎬ 他 们 解 释 此 问 题 的 路 径 主 要 有 两 条 ꎮ 其 一 ꎬ 承 认 矛 盾 的 存 在 ꎬ 认 为 其 原 因 是 抒 发 主 体 情 感 与 遵 循 社 会 道 德 的 矛 盾 ꎮ [ ２ ] 其 二 ꎬ 寻 找 矛 盾 的 内 在 合 理 性 : 或 从 韩 愈 自 我 定 位 的 角 度 ꎬ 认 为 韩 愈 的 儒 者 、 文 人 身 份 都 服 从 于 人 臣 身 份 ꎬ 纯 粹 的 重 实 用 使 韩 愈 表 现 出 “ 博 大 与 卑 微 ꎬ 放 纵 与 拘 谨 ” 等 看 似 矛 盾 的 倾 向 ꎻ [ ３ ] 或 从 理 论 角 度 弥 合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“ 不 平 则 鸣 ” 等 概 念 的 矛 盾 ꎮ [ ４ ] 我 们 不 否 认 主 体 多 重 身 份 转 换 与 内 在 矛 盾 存 在 的 合 理 性 ꎮ 然 而 ꎬ 韩 愈 的 言 论 首 先 体 现 出 的 是 他 对 自 己 身 份 的 认 知 ꎬ 在 此 过 程 中 ꎬ 主 体 个 性 、 所 在 场 合 等 多 种 因 素 所 起 的 作 用 不 可 忽 视 ꎮ 还 需 注 意 的 是 ꎬ 某 些 言 论 具 有 语 境 限 制 ꎬ 若 将 其 从 原 语 境 中 抽 出 来 ꎬ 难 免 造 成 理 解 的 错 位 ꎮ 因 此 ꎬ 充 分 考 虑 到 诸 种 因 素 在 韩 愈 自 我 身 份 塑 造 中 的 作 用 与 表 现 ꎬ 并 置 于 儒 — ２ １ —学 、 文 学 的 发 展 历 程 中 审 视 其 典 型 性 和 必 然 性 ꎬ 当 能 更 准 确 、 全 面 地 理 解 以 上 矛 盾 ꎮ 故 拟 在 梳 理 韩 愈 文 道 观 的 基 础 上 ꎬ 以 儒 者 、 文 人 身 份 以 及 韩 愈 的 个 性 为 切 入 口 ꎬ 观 照 韩 愈 形 象 的 自 我 塑 造 ꎬ 并 探 析 其 意 义 ꎮ 一 、 对 韩 愈 文 道 观 表 述 的 重 新 梳 理 作 为 唐 代 古 文 运 动 的 代 表 人 物 ꎬ 韩 愈 的 文 道 观 向 来 颇 受 关 注 ꎮ 然 而 ꎬ 在 韩 愈 诗 文 呈 现 的 文 道 观 念 框 架 之 下 ꎬ 一 些 细 微 的 表 述 和 理 念 需 要 辨 明 ꎮ 这 既 有 利 于 客 观 地 认 识 文 本 ꎬ 纠 正 一 般 性 的 误 解 ꎬ 又 能 为 细 致 地 看 待 韩 愈 及 其 身 份 自 塑 提 供 材 料 基 础 ꎮ 由 此 ꎬ 我 们 先 将 韩 愈 文 道 观 的 基 本 性 质 作 一 简 单 梳 理 和 辨 析 ꎮ 首 先 ꎬ 在 文 道 关 系 方 面 ꎬ 韩 愈 有 相 当 丰 富 的 表 述 ꎮ 从 重 视 的 程 度 上 讲 ꎬ 道 重 于 文 ꎮ 按 重 要 性 来 排 序 ꎬ 道 始 终 在 文 的 前 面 ꎮ 这 是 古 人 普 遍 的 价 值 取 向 ꎮ 古 所 谓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“ 文 以 载 道 ” 云 云 ꎬ 均 以 这 一 价 值 判 断 为 基 础 ꎮ 韩 愈 亦 如 此 ꎮ 其 « 答 陈 生 书 » 云 : “ 愈 之 志 在 古 道 ꎬ 又 甚 好 其 言 辞 ꎮ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６ ５ ) « 答 李 秀 才 书 » 云 : “ 然 愈 之 所 志 于 古 者 ꎬ 不 惟 其 辞 之 好 ꎬ 好 其 道 焉 尔 ꎮ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６ ３ ) 虽 然 突 出 了 文 辞 之 好 ꎬ 但 根 据 句 意 ꎬ 道 才 是 韩 愈 志 向 之 所 在 ꎬ 二 者 在 重 要 程 度 上 的 排 序 不 言 自 明 ꎮ 从 文 与 道 的 内 在 联 系 上 讲 ꎬ 道 内 文 外 ꎬ 道 主 文 从 ꎮ 我 们 按 照 内 容 ꎬ 可 将 文 分 为 有 道 之 文 ( 内 容 关 乎 儒 家 之 道 ) 、 无 关 乎 道 之 文 ( 内 容 与 儒 学 教 化 无 关 ) 、 违 背 道 之 文 ( 内 容 违 背 儒 家 之 道 ) ꎮ 古 人 对 文 与 道 的 态 度 ꎬ 从 广 义 的 层 面 理 解 ꎬ 即 道 重 于 所 有 形 式 之 文 ꎮ 若 只 从 有 道 之 文 这 个 层 面 理 解 ꎬ 道 与 文 则 呈 现 出 明 显 的 主 从 关 系 ꎮ 道 为 主 ꎬ 文 为 从 ꎬ 文 因 道 而 生 ꎮ 韩 愈 在 贞 元 十 七 年 ( ８ ０ １ ) 所 写 的 两 篇 书 信 ꎬ 表 达 了 道 内 文 外 的 观 点 ꎮ 其 时 韩 愈 已 颇 有 文 名 ꎬ 李 秀 才 欲 从 韩 愈 学 文 ꎬ 赞 韩 愈 “ 所 为 不 违 孔 子 ꎬ 不 以 琢 雕 为 工 ” ꎮ [ ５ ] ( Ｐ ２ ６ ３ ) 韩 愈 答 书 云 : “ 愈 之 所 志 于 古 者 ꎬ 不 惟 其 辞 之 好 ꎬ 好 其 道 焉 尔 ꎮ 读 吾 子 之 辞 而 得 其 所 用 心 ꎬ 将 复 有 深 于 是 者 ꎬ 与 吾 子 乐 之 ꎬ 况 其 外 之 文 乎 ?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６ ３ ) 尽 管 韩 愈 承 认 自 己 好 文 辞 ꎬ 但 他 更 强 调 道 ꎮ « 答 李 翊 书 » 也 说 : “ 道 德 之 归 也 有 日 矣 ꎬ 况 其 外 之 文 乎 ?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５ ４ ) 与 前 述 并 无 二 致 ꎮ 由 此 可 衍 生 出 两 种 解 读 : 其 一 ꎬ 明 道 难 而 作 文 易 ꎬ 道 之 等 级 与 要 求 高 于 文 ꎻ 其 二 ꎬ 明 道 有 助 于 作 文 ꎮ 核 之 韩 愈 的 原 意 ꎬ 这 两 种 解 释 应 当 是 融 合 在 一 起 的 ꎮ 简 言 之 ꎬ 用 心 于 圣 贤 之 道 ꎬ 那 么 文 辞 也 就 不 在 话 下 ꎮ 将 韩 愈 之 论 与 柳 冕 的 论 述 相 比 较 则 会 发 现 : 对 柳 冕 来 说 ꎬ 文 的 随 从 性 更 强 ꎬ “ 意 不 在 文 ꎬ 而 文 自 随 之 ” ꎮ [ ６ ] ( Ｐ ２ ３ ７ １ ) 文 的 全 部 关 注 度 被 剥 除 ꎻ 对 韩 愈 而 言 ꎬ 可 以 着 意 于 文 辞 ꎬ 只 是 对 文 辞 的 着 意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依 附 于 道 ꎮ 与 一 些 道 学 家 从 哲 学 思 想 高 度 空 言 文 生 于 道 相 比 ꎬ 韩 愈 切 实 关 注 到 了 “ 能 文 ” 的 问 题 ꎮ 他 虽 不 否 认 自 己 喜 好 文 辞 ꎬ 但 认 为 创 作 好 的 文 辞 的 前 提 条 件 是 读 诗 书 与 明 仁 义 之 道 ꎮ « 答 李 翊 书 » 中 “ 行 之 乎 仁 义 之 途 ꎬ 游 之 乎 诗 书 之 源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５ ６ ) 等 语 ꎬ 以 及 “ 气 盛 宜 言 ” 之 说 ꎬ 正 说 明 主 体 内 在 道 义 的 充 实 有 助 于 文 之 创 作 ( 包 括 文 辞 的 运 用 ) ꎮ 当 然 ꎬ 这 里 包 含 着 一 层 较 为 实 际 的 内 在 关 联 ꎬ 即 熟 读 三 代 两 汉 之 书 有 助 于 个 人 学 识 和 古 文 写 作 能 力 的 提 升 ꎬ 只 是 从 整 体 上 来 说 ꎬ 韩 愈 将 “ 言 宜 ” 归 功 于 “ 气 盛 ” ꎬ 即 内 在 的 儒 家 之 道 的 充 实 ꎮ 其 次 ꎬ 对 文 以 明 道 说 的 认 识 ꎬ 韩 愈 的 一 则 表 述 需 要 辨 明 ꎮ 贞 元 八 、 九 年 左 右 ( ７ ９ ２ 、 ７ ９ ３ ) ꎬ 韩 愈 作 « 争 臣 论 » ꎬ 在 该 文 中 ꎬ 韩 愈 说 : “ 君 子 居 其 位 ꎬ 则 思 死 其 官 ꎻ 未 得 位 ꎬ 则 思 修 其 辞 以 明 其 道 : 我 将 以 明 道 也 ꎬ 非 以 为 直 而 加 人 也 ꎮ ” [ ５ ] ( Ｐ １ ７ １ ) 不 少 人 将 此 语 视 为 韩 愈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说 的 来 源 ꎬ 然 细 核 其 语 境 ꎬ 则 大 有 讨 论 的 空 间 ꎮ 该 文 以 主 客 问 答 的 方 式 ꎬ 指 责 阳 城 非 有 道 之 士 ꎮ 在 结 尾 部 分 ꎬ 责 难 者 认 为 韩 愈 的 言 论 太 过 直 接 ꎬ 有 “ 以 讦 为 直 ” “ 伤 于 德 而 费 于 辞 ” — ３ １ — 文 儒 之 间 : 韩 愈 的 身 份 自 塑 及 其 典 型 意 义之 嫌 ꎬ 并 以 春 秋 时 期 国 武 子 尽 言 而 招 祸 的 例 子 为 戒 ꎮ 在 此 质 问 下 ꎬ 韩 愈 才 说 出 了 前 面 那 段 话 ꎮ 作 为 论 辩 的 一 方 ꎬ 他 藉 以 反 驳 责 难 者 的 核 心 观 点 是 : 我 ( 韩 愈 ) 是 站 在 有 道 之 士 的 立 场 上 来 讲 的 ꎬ 我 ( 韩 愈 ) 的 言 论 是 “ 明 道 之 论 ” ꎮ 既 然 如 此 ꎬ 那 就 不 是 为 了 通 过 揭 别 人 的 短 来 获 得 “ 直 ” 的 名 声 ꎮ 其 实 ꎬ 抛 开 具 体 的 论 辩 内 容 ꎬ 在 论 辩 、 争 论 的 场 合 下 ꎬ 不 论 自 己 的 言 辞 是 委 婉 还 是 激 烈 ꎬ 要 让 对 方 或 别 人 信 服 ꎬ 就 必 须 宣 称 自 己 所 说 的 内 容 在 理 ꎮ 作 为 以 “ 儒 服 者 ” 自 命 的 韩 愈 ꎬ 自 然 会 将 理 上 升 到 “ ( 儒 ) 道 ” 的 层 面 ꎮ 韩 愈 认 为 国 武 子 招 祸 的 原 因 主 要 不 是 “ 尽 言 ” ꎬ 而 是 其 所 尽 言 之 人 非 善 人 ꎮ 故 “ 君 子 居 其 位 ꎬ 则 思 死 其 官 ” 既 是 针 对 国 武 子 而 发 ꎬ 也 表 明 了 韩 愈 对 君 子 尽 言 的 赞 同 ꎮ 韩 愈 彼 时 没 有 官 职 ꎬ 故 后 半 句 乃 针 对 自 己 而 发 ꎬ 主 要 是 表 明 君 子 应 当 具 有 的 行 为 与 态 度 ꎮ “ 则 思 修 其 辞 以 明 其 道 ” ꎬ 从 韩 愈 的 立 场 和 论 辩 者 的 角 色 来 讲 ꎬ 这 句 话 的 重 点 在 “ 明 其 道 ” ꎬ 而 非 “ 修 其 辞 ” ꎮ 即 便 改 为 “ 君 子 居 其 位 ꎬ 则 思 死 其 官 ꎻ 未 得 位 ꎬ 则 思 明 其 道 ” 也 无 不 可 ꎮ “ 修 其 辞 ” 在 这 里 的 作 用 有 二 ꎬ 一 是 表 明 “ 未 得 位 ” 者 只 能 通 过 “ 笔 ” ( 文 辞 ) 来 发 挥 作 用 ( 明 道 ) ꎮ 二 是 责 难 者 已 经 提 出 “ 伤 德 费 辞 ” 的 话 题 针 对 “ 以 讦 为 直 ” 者 ꎮ 韩 愈 所 言 “ 修 辞 明 道 ” 与 之 恰 成 对 照 ꎬ 突 出 了 文 辞 的 媒 介 、 载 体 作 用 ꎮ 因 而 ꎬ 韩 愈 “ 修 辞 明 道 ” 只 是 根 于 一 个 基 本 常 识 : 任 何 道 都 要 借 助 文 来 表 达 与 传 播 ꎮ 故 其 探 讨 的 尚 非 真 正 意 义 上 的 文 道 关 系 ꎮ 相 较 而 言 ꎬ 柳 宗 元 之 论 更 能 帮 助 我 们 理 解 韩 柳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的 问 题 ꎮ 其 « 答 韦 中 立 论 师 道 书 » 云 : “ 始 吾 幼 且 少 ꎬ 为 文 章 ꎬ 以 辞 为 工 ꎮ 及 长 ꎬ 乃 知 文 者 以 明 道 ꎬ 是 固 不 苟 为 炳 炳 烺 烺 ꎬ 务 釆 色 、 夸 声 音 而 以 为 能 也 ꎮ 凡 吾 所 陈 ꎬ 皆 自 谓 近 道 ꎮ ” [ ７ ] ( Ｐ ８ ７ ３ ) 柳 宗 元 的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强 调 的 是 : 文 之 价 值 体 现 于 道 ꎮ 也 就 是 说 ꎬ 他 不 否 定 文 辞 存 在 的 合 理 性 ꎬ 甚 至 也 不 否 定 “ 炳 炳 烺 烺 ꎬ 务 釆 色 ꎬ 夸 声 音 ” 等 形 式 表 达 的 可 能 性 ꎬ 只 是 认 为 这 些 形 式 不 能 作 为 文 之 根 本 价 值 ꎮ 柳 宗 元 之 论 明 确 强 调 了 文 的 价 值 和 意 义 ꎬ 体 现 了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的 真 实 内 涵 ꎮ 因 而 ꎬ 在 探 讨 古 人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之 论 的 时 候 ꎬ 要 尽 量 与 “ 道 要 以 文 为 媒 介 、 载 体 ” 的 观 点 区 分 开 来 ꎮ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等 主 张 所 要 体 现 的 重 点 ꎬ 是 儒 道 统 摄 下 文 的 价 值 与 意 义 归 属 ꎬ 而 非 文 作 为 理 道 载 体 的 客 观 形 态 ꎮ 在 此 区 分 的 基 础 上 ꎬ 古 人 的 文 道 观 念 才 能 得 到 更 为 合 理 的 认 识 ꎮ 二 、 文 与 道 : 基 于 不 同 场 合 的 角 色 共 塑 如 果 将 柳 宗 元 “ 文 者 以 明 道 ” “ 凡 吾 所 陈 ꎬ 皆 自 谓 近 道 ” 联 系 起 来 看 ꎬ 很 容 易 得 出 这 样 的 结 论 :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就 是 主 张 个 人 所 有 的 文 学 创 作 均 要 体 现 儒 家 之 道 ꎮ 如 此 ꎬ 对 文 之 价 值 ( 道 ) 的 提 倡 很 容 易 转 换 为 绝 对 化 的 创 作 要 求 ꎮ 其 实 ꎬ 文 作 为 公 器 ꎬ 当 创 作 者 以 儒 者 ( 明 道 者 ) 身 份 示 人 的 时 候 ꎬ 他 就 是 从 实 践 层 面 体 现 了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的 主 张 ꎮ 在 此 过 程 中 ꎬ 受 限 于 角 色 的 自 我 设 定 以 及 对 文 与 道 的 价 值 判 断 ( 如 第 一 部 分 所 述 ) ꎬ 创 作 者 必 然 会 强 调 自 己 的 文 章 都 是 明 道 之 文 ꎮ 柳 宗 元 “ 凡 吾 所 陈 ꎬ 皆 自 谓 近 道 ” 一 语 ꎬ 乃 是 一 例 ꎮ 再 如 韩 愈 在 贞 元 十 一 年 ( ７ ９ ５ ) 时 所 作 的 « 上 宰 相 书 » : 今 有 人 生 二 十 八 年 矣 ꎬ 名 不 著 于 农 工 商 贾 之 版 ꎮ 其 业 则 读 书 著 文 歌 颂 尧 舜 之 道 ꎬ 鸡 鸣 而 起 ꎬ 孜 孜 焉 亦 不 为 利 ꎻ 其 所 读 皆 圣 人 之 书 ꎬ 杨 墨 释 老 之 学 无 所 入 于 其 心 ꎻ 其 所 著 皆 约 六 经 之 旨 而 成 文 ꎬ 抑 邪 与 正 ꎬ 辨 时 俗 之 所 惑 ꎮ 居 穷 守 约 ꎬ 亦 时 有 感 激 怨 怼 奇 怪 之 辞 ꎬ 以 求 知 于 天 下 ꎻ 亦 不 悖 于 教 化 ꎬ 妖 淫 谀 佞 诪 张 之 说 ꎬ 无 所 出 于 其 中 ꎮ [ ５ ] ( Ｐ ２ ３ ４ ) 同 一 年 所 作 的 « 答 侯 继 书 » 则 云 : “ 仆 少 — ４ １ — 北 京 社 会 科 学 ２ ０ １ ９ 年 第 ２ 期好 学 问 ꎬ 自 五 经 之 外 ꎬ 百 氏 之 书 ꎬ 未 有 闻 而 不 求 、 得 而 不 观 者 ꎻ 然 其 所 志 惟 在 其 意 义 所 归 ꎮ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４ ７ ) 可 知 韩 愈 “ 所 读 皆 圣 人 之 书 ” 之 语 有 所 夸 大 ꎬ 而 “ 杨 墨 释 老 之 学 无 所 入 于 其 心 ” 与 “ 然 其 所 志 惟 在 其 意 义 所 归 ” 主 旨 相 近 ꎬ 均 是 强 调 自 己 以 儒 学 为 根 本 ꎮ 作 为 干 谒 者 ꎬ 韩 愈 要 塑 造 一 个 鲜 明 的 儒 者 形 象 ꎬ 必 然 会 突 出 自 己 读 圣 人 之 书 ꎬ 作 符 合 儒 家 之 道 的 文 章 ꎮ 因 而 ꎬ “ 其 所 著 皆 约 六 经 之 旨 而 成 文 ” ꎬ 这 个 “ 皆 ” 也 有 夸 大 之 嫌 ꎮ 我 们 与 其 把 这 类 言 语 看 作 柳 宗 元 、 韩 愈 创 作 的 真 实 写 照 ꎬ 毋 宁 视 之 为 二 人 在 特 定 场 合 和 “ 明 道 者 ” 角 色 设 定 下 的 自 我 标 榜 和 肯 定 ꎮ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体 现 的 是 一 种 价 值 认 同 ꎬ 当 它 作 为 重 要 论 调 与 实 际 创 作 相 比 较 时 ꎬ 会 有 理 论 与 实 践 融 合 的 部 分 ꎬ 同 时 也 会 产 生 一 定 程 度 的 错 位 ꎮ 换 言 之 ꎬ 在 儒 学 场 域 笼 罩 下 ꎬ 韩 柳 提 倡 文 以 明 道 ꎬ 并 将 其 作 为 展 示 自 己 儒 者 角 色 的 “ 舞 台 ” ꎮ 同 时 ꎬ 儒 学 的 场 域 却 未 能 观 照 到 他 们 日 常 生 活 的 每 一 个 时 刻 ꎮ 当 他 们 不 刻 意 凸 显 自 己 的 儒 者 角 色 时 ꎬ 或 者 说 从 儒 学 统 摄 的 场 域 、 “ 舞 台 ” 转 向 个 人 性 情 或 其 它 方 面 时 ꎬ 其 所 创 作 的 文 章 自 然 与 道 没 有 必 然 关 系 ꎬ 这 在 固 守 儒 家 之 道 的 人 看 来 就 是 背 离 原 则 的 ꎮ 可 以 说 ꎬ 韩 柳 都 没 有 立 意 在 推 崇 儒 学 方 面 为 自 己 塑 造 一 个 单 一 的 角 色 ꎮ 借 此 ꎬ 我 们 可 通 过 “ 以 文 为 戏 ” 进 行 更 深 入 的 分 析 ꎮ 裴 度 在 « 寄 李 翱 书 » 中 批 评 韩 愈 “ 不 以 文 立 制 ꎬ 而 以 文 为 戏 ” ꎮ [ ６ ] ( Ｐ ２ ４ １ ９ ) 一 般 认 为 此 处 的 “ 以 文 为 戏 ” 意 指 “ 韩 愈 笔 下 所 见 的 表 现 上 的 有 意 出 格 ” ꎮ [ ８ ] ( Ｐ １ ７ ５ ) 寻 绎 其 出 格 的 原 因 ꎬ 正 是 裴 度 所 说 的 “ 以 文 字 为 意 ” ꎮ [ ６ ] ( Ｐ ２ ４ １ ９ ) 综 观 « 寄 李 翱 书 » ꎬ 裴 度 秉 持 重 道 轻 文 的 态 度 ꎬ 观 点 与 柳 冕 大 致 无 异 ꎬ 其 言 下 之 “ 戏 ” 就 等 同 于 柳 冕 口 中 的 “ 技 艺 ” ꎮ 贞 元 十 四 年 ( ７ ９ ８ ) ꎬ 张 籍 在 写 给 韩 愈 的 书 信 中 指 出 韩 愈 “ 嚣 嚣 为 多 言 之 徒 ” “ 尚 驳 杂 无 实 之 说 ” ( « 上 韩 昌 黎 书 » ) ꎬ [ ６ ] ( Ｐ ３ １ ０ ５ ) 言 语 中 颇 显 责 备 之 意 ꎮ 韩 愈 的 答 书 却 反 驳 道 : “ 吾 子 又 讥 吾 与 人 人 为 无 实 驳 杂 之 说 ꎬ 此 吾 所 以 为 戏 耳 ꎮ ” ( « 答 张 籍 书 » ) [ ５ ] ( Ｐ ２ ０ ０ ) 我 们 可 将 张 籍 对 韩 愈 的 批 评 ( 建 议 ) 提 炼 出 两 点 : 一 是 不 要 有 无 实 驳 杂 之 说 ꎮ 二 是 与 口 头 的 表 达 相 比 较 ꎬ 要 更 重 视 文 章 著 作 对 明 道 、 传 道 之 作 用 ꎮ 对 于 前 一 点 ꎬ 川 合 康 三 认 为 : “ ‘ 驳 杂 无 实 之 说 ’ 似 乎 并 不 是 说 著 作 ꎬ 而 主 要 是 指 口 头 的 议 论 、 论 战 ꎮ ” [ ８ ] ( Ｐ １ ７ ８ ) 但 这 对 我 们 分 析 张 籍 对 无 关 乎 道 之 文 的 态 度 ꎬ 并 无 太 大 的 不 妥 ꎮ 因 为 以 张 籍 的 立 场 来 看 ꎬ 不 论 是 口 头 形 式 ꎬ 还 是 书 面 形 式 的 无 实 驳 杂 之 说 ꎬ 都 应 予 以 否 定 ꎮ 总 而 言 之 ꎬ 裴 度 所 言 之 “ 戏 ” 是 创 作 立 意 于 文 辞 ( 也 就 是 文 之 形 式 ) ꎬ 韩 愈 所 言 之 戏 ( 也 即 张 籍 所 所 批 评 的 东 西 ) 是 创 作 的 内 容 无 关 乎 道 ꎮ 它 们 所 指 虽 不 同 ꎬ 但 在 对 “ 道 ” 的 疏 离 上 却 是 一 致 的 ꎮ 前 者 着 意 于 文 辞 而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轻 忽 了 道 ꎬ 后 者 在 内 容 上 直 接 偏 离 儒 家 之 道 ꎬ 流 连 于 无 用 之 文 辞 形 式 、 虚 文 杂 说 ꎬ 以 至 于 像 « 毛 颖 传 » 那 样 的 谲 怪 之 辞 ꎬ 均 因 脱 离 了 儒 学 价 值 观 念 而 被 目 为 戏 、 俳 ꎮ 韩 愈 在 « 重 答 张 籍 书 » 中 进 行 了 简 短 的 辩 解 ꎬ 强 调 自 己 的 驳 杂 之 说 无 害 于 道 ꎮ 言 下 之 意 即 不 害 于 道 ( 也 即 无 关 乎 道 ) 的 言 论 、 文 章 是 可 以 创 作 、 发 表 的 ꎮ 他 充 分 承 认 自 己 作 为 个 体 ( 而 非 儒 者 ) 所 具 有 的 个 性 表 达 的 场 合 和 空 间 ꎮ 然 而 ꎬ 关 注 到 韩 愈 的 引 证 : “ 昔 者 夫 子 犹 有 所 戏 ꎬ « 诗 » 不 云 乎 : ‘ 善 戏 谑 兮 ꎬ 不 为 虐 兮 ꎮ ’ « 记 » 曰 : ‘ 张 而 不 弛 ꎬ 文 武 不 能 也 ꎮ ’ ” [ ５ ] ( Ｐ ２ ０ ４ ) 可 以 看 出 ꎬ 他 的 辩 解 是 在 尽 力 将 “ 戏 ” 纳 入 到 儒 学 价 值 体 系 中 来 ꎬ 引 儒 家 经 典 作 为 理 据 ꎬ 希 望 以 此 来 获 得 认 同 ꎮ 柳 宗 元 在 读 了 « 毛 颖 传 » 之 后 ꎬ 与 韩 愈 持 同 一 立 场 ꎬ 对 人 们 鄙 弃 “ 戏 ” “ 俳 ” 的 言 论 作 了 更 为 细 致 的 辩 驳 ꎬ 但 其 理 路 依 然 是 论 证 “ 戏 ” “ 俳 ” 有 益 于 世 ꎮ 可 见 ꎬ “ 有 益 于 世 ” 固 然 是 弥 合 “ 文 以 明 道 ” 与 “ 以 文 为 戏 ” 之 间 矛 盾 的 有 效 方 法 ꎬ 但 其 下 掩 盖 的 ꎬ 正 是 韩 柳 为 个 性 表 达 空 间 的 存 在 所 作 的 理 论 伸 张 ꎮ — ５ １ — 文 儒 之 间 : 韩 愈 的 身 份 自 塑 及 其 典 型 意 义“ 以 文 为 戏 ” 确 实 是 个 有 效 的 切 入 口 ꎬ 透 过 它 ꎬ 我 们 能 够 窥 得 韩 愈 自 我 表 现 的 多 面 性 以 及 对 无 关 乎 道 之 文 的 基 本 态 度 ꎮ 那 么 ꎬ 韩 愈 对 于 诗 歌 是 如 何 看 待 的 呢 ? 较 之 于 文 章 ꎬ 诗 歌 的 实 用 性 似 乎 小 了 些 ꎮ 在 中 唐 ꎬ 白 居 易 提 倡 乐 府 诗 要 歌 生 民 病 ꎬ 柳 宗 元 以 “ 导 扬 讽 谕 ꎬ 本 乎 比 兴 者 也 ” ( « 杨 评 事 文 集 后 序 » ) [ ７ ] ( Ｐ ５ ７ ９ ) 一 语 为 诗 歌 确 立 了 一 个 符 合 儒 家 之 道 的 源 头 ꎮ 然 而 ꎬ 在 诗 歌 实 际 创 作 中 ꎬ 大 量 的 作 品 与 上 述 两 方 面 均 未 沾 边 ꎮ 当 诗 歌 的 触 角 进 入 到 社 会 交 际 和 个 人 日 常 生 活 时 ꎬ 表 达 个 人 的 性 情 、 趣 味 成 为 诗 歌 史 中 不 可 忽 视 的 支 流 ꎮ 贞 元 二 十 一 年 ( ８ ０ ５ ) ꎬ 韩 愈 干 谒 李 巽 ꎬ 献 文 章 一 卷 ꎬ 目 的 是 为 了 “ 扶 树 教 道 ” ꎬ 同 时 献 南 行 诗 一 卷 ꎬ “ 舒 忧 娱 悲 ꎬ 杂 以 瓌 怪 之 言 ꎬ 时 俗 之 好 ꎬ 所 以 讽 于 口 而 听 于 耳 也 ” ꎮ [ ５ ] ( Ｐ ２ １ ７ ) 韩 愈 行 卷 所 用 的 文 章 与 诗 歌 ꎬ 其 功 用 全 然 不 同 ꎮ 在 “ 明 道 ” 这 个 命 题 之 外 ꎬ 诗 歌 还 有 很 大 的 创 作 空 间 ꎬ 此 空 间 所 展 现 的 是 韩 愈 文 人 、 诗 人 的 角 色 ꎬ 而 非 儒 者 的 角 色 ꎮ 从 这 里 也 可 看 出 明 道 之 文 与 无 关 乎 道 之 诗 的 主 从 关 系 ꎮ 前 者 是 提 领 儒 家 大 义 之 所 在 ꎬ 后 者 是 日 常 的 个 性 情 感 表 达 ꎮ 此 论 稍 作 扩 展 ꎬ 儒 者 ( 儒 家 之 道 ) 、 官 员 ( 政 事 ) 主 要 面 向 国 家 大 事 、 社 会 民 生 等 场 合 、 语 境 ꎬ 而 文 人 、 诗 人 ( 无 关 乎 儒 学 、 政 教 的 诗 文 ) 主 要 面 向 日 常 交 际 、 个 人 情 感 表 达 的 场 合 、 语 境 ꎮ 两 方 面 的 融 合 与 搭 配 共 同 塑 造 出 古 代 士 大 夫 文 人 的 形 象 ꎮ 同 年 ꎬ 韩 愈 为 裴 均 、 杨 凭 等 人 的 “ 荆 潭 唱 和 诗 ” 作 序 ꎬ 其 中 说 道 : 夫 和 平 之 音 淡 薄 ꎬ 而 愁 思 之 声 要 妙 ꎬ 欢 愉 之 辞 难 工 ꎬ 而 穷 苦 之 言 易 好 也 ꎮ 是 故 文 章 之 作 ꎬ 恒 发 于 羁 旅 草 野 ꎻ 至 若 王 公 贵 人 气 满 志 得 ꎬ 非 性 能 而 好 之 ꎬ 则 不 暇 以 为 ꎮ 今 仆 射 裴 公 开 镇 蛮 荆 ꎬ 统 郡 惟 九 ꎻ 常 侍 杨 公 领 湖 之 南 壤 地 二 千 里 ꎮ 德 刑 之 政 并 勤 ꎬ 爵 禄 之 报 两 崇 ꎮ 乃 能 存 志 乎 诗 书 ꎬ 寓 辞 乎 咏 歌 ꎬ 往 复 循 环 ꎬ 有 唱 斯 和 ꎬ 搜 奇 抉 怪 ꎬ 雕 镂 文 字 ꎬ 与 韦 布 里 闾 憔 悴 专 一 之 士 较 其 毫 厘 分 寸 ꎬ 铿 锵 发 金 石 ꎬ 幽 眇 感 鬼 神 ꎬ 信 所 谓 材 全 而 能 巨 者 也 ꎮ ( « 荆 潭 唱 和 诗 序 » ) [ ５ ] ( Ｐ ４ ０ ０ ) 韩 愈 一 开 始 就 埋 下 了 文 人 ( 诗 人 ) 命 穷 的 话 题 ꎬ 这 里 暂 且 不 表 ꎮ 序 中 提 及 的 “ 文 章 ” 应 指 无 关 乎 儒 家 大 义 的 诗 文 ꎬ 正 所 谓 “ 搜 奇 抉 怪 ꎬ 雕 镂 文 字 ” ꎮ 故 韩 愈 对 裴 均 、 杨 凭 的 赞 许 ꎬ 是 先 夸 其 政 事 、 功 业 ꎬ 而 后 赞 其 能 以 闲 暇 唱 和 咏 歌 ꎮ 作 为 官 员 ꎬ 能 够 干 好 正 事 ( 国 家 事 务 ) ꎻ 作 为 文 人 ( 诗 人 ) ꎬ 闲 暇 时 刻 又 能 够 创 作 、 吟 咏 ꎮ 二 者 的 融 合 ꎬ 被 韩 愈 称 为 “ 材 全 而 能 巨 ” ꎮ 元 和 十 一 年 ( ８ １ ６ ) ꎬ 韩 愈 与 席 八 ( 即 席 夔 ) 同 知 制 诰 ꎬ 韩 愈 作 « 和 席 八 十 二 韵 » ꎮ 其 中 有 “ 余 事 作 诗 人 ” 一 语 ꎬ 核 对 全 诗 意 脉 ꎬ 也 是 赞 扬 席 八 在 朝 廷 上 ꎬ 能 尽 人 臣 之 能 ꎻ 在 日 常 生 活 中 ꎬ 又 能 饮 酒 作 诗 ꎬ 凸 显 雅 士 之 风 ꎮ 我 们 不 能 确 定 上 述 两 篇 作 品 是 否 有 虚 言 夸 大 的 成 分 ꎬ 但 是 ꎬ 韩 愈 这 种 夸 赞 的 方 式 正 体 现 出 对 文 人 士 大 夫 双 重 角 色 各 得 其 宜 的 认 同 ꎮ 三 、 儒 者 面 具 下 的 个 性 塑 造 及 矛 盾 行 为 的 统 一 需 要 指 出 的 是 ꎬ 儒 者 、 官 员 、 文 人 虽 有 其 角 色 的 规 定 性 ꎬ 但 其 中 任 何 一 类 角 色 都 不 能 囊 括 个 人 行 为 的 所 有 方 面 ꎮ 儒 学 在 长 时 期 发 展 过 程 中 ꎬ 从 内 在 心 性 、 外 在 言 行 、 价 值 观 念 上 形 成 了 一 整 套 准 则 ꎬ 它 要 求 以 一 种 端 正 、 温 和 的 态 度 来 展 现 自 我 ꎬ 体 现 个 人 的 世 用 价 值 ꎬ 从 而 形 成 人 们 对 儒 者 角 色 的 一 般 认 识 ꎮ 韩 愈 在 二 十 来 岁 干 谒 滑 州 刺 史 贾 耽 的 书 信 中 就 以 “ 儒 服 者 ” ( « 上 贾 滑 州 书 » ) 自 命 ꎮ [ ５ ] ( Ｐ ４ ６ ４ ) 然 而 ꎬ 他 并 没 有 在 所 有 场 合 、 语 境 都 表 明 其 儒 者 身 份 ꎻ 同 样 ꎬ 他 也 没 有 按 照 传 统 的 眼 光 ꎬ 从 个 人 心 性 到 外 在 言 行 全 方 位 地 展 示 儒 者 角 色 ꎮ 在 角 色 这 个 大 体 固 定 的 面 具 下 ꎬ 人 们 具 有 充 分 的 表 达 自 — ６ １ — 北 京 社 会 科 学 ２ ０ １ ９ 年 第 ２ 期我 的 空 间 ꎮ 带 上 儒 者 这 个 面 具 ꎬ 如 何 表 演 ꎬ 则 是 韩 愈 自 己 所 操 控 的 事 情 ꎮ 韩 愈 所 言 之 “ 道 ” 以 仁 义 为 核 心 ꎬ 主 要 偏 向 于 国 家 社 会 伦 理 ꎬ 而 非 个 人 心 性 ꎮ 很 多 时 候 ꎬ 韩 愈 的 个 性 、 言 论 不 符 合 传 统 诗 教 温 柔 敦 厚 、 主 文 谲 谏 的 主 张 ꎮ 他 在 « 上 宰 相 书 » 中 就 明 言 自 己 “ 时 有 感 激 怨 怼 奇 怪 之 辞 ” ꎬ [ ５ ] ( Ｐ ２ ３ ４ ) 失 意 之 时 ꎬ 也 不 免 发 牢 骚 过 当 之 语 ꎬ 这 些 都 是 个 性 使 然 ꎮ 以 至 于 韩 愈 在 推 尊 儒 家 之 道 的 言 行 中 ꎬ 文 辞 过 于 激 烈 、 锋 芒 外 露 ꎮ « 谏 佛 骨 表 » 便 是 极 为 典 型 的 一 例 ꎮ 张 籍 在 « 上 韩 昌 黎 书 » 中 说 韩 愈 “ 商 论 之 际 ꎬ 或 不 容 人 之 短 ” ꎬ [ ６ ] ( Ｐ ３ １ ０ ５ ) 韩 愈 则 辩 解 自 己 好 胜 、 不 能 下 气 的 原 因 是 “ 好 己 之 道 胜 ” ꎮ [ ５ ] ( Ｐ ２ ０ ４ ) 此 盖 有 以 儒 家 之 道 自 高 的 嫌 疑 ꎬ 但 也 反 映 出 韩 愈 在 阐 扬 儒 家 之 道 的 方 式 上 ꎬ 不 会 固 守 敦 厚 之 旨 ꎮ « 后 汉 书 » 称 马 融 为 通 儒 ꎬ 又 言 其 “ 达 生 任 性 ꎬ 不 拘 儒 者 之 节 ” ꎬ [ ９ ] ( Ｐ １ ９ ７ ２ ) 用 后 半 句 来 形 容 韩 愈 ꎬ 也 不 为 失 当 ꎮ 所 以 ꎬ 不 能 以 韩 愈 有 “ 儒 者 ” 的 标 签 ꎬ 就 将 儒 家 所 提 倡 的 心 性 、 言 行 都 往 他 身 上 靠 ꎻ 不 能 以 韩 愈 提 倡 明 道 ꎬ 就 将 儒 家 所 有 的 内 容 与 韩 愈 相 匹 配 ꎮ 这 样 必 然 会 产 生 与 实 际 情 况 难 以 调 和 的 矛 盾 ꎮ 标 签 、 概 念 只 是 直 接 、 笼 统 地 了 解 一 个 人 的 方 式 ꎬ 其 下 掩 盖 了 个 性 所 带 来 的 角 色 偏 差 ꎮ 相 反 ꎬ 若 从 个 人 性 情 与 儒 学 要 求 两 方 面 理 解 韩 愈 的 “ 儒 者 ” 角 色 ꎬ 很 多 矛 盾 就 迎 刃 而 解 ꎮ 韩 愈 具 有 强 烈 的 入 世 念 头 ꎬ 性 格 激 切 外 露 ꎬ 也 具 有 强 烈 的 表 达 欲 望 ꎮ 这 样 容 易 使 自 己 内 在 张 扬 的 性 格 通 过 言 行 表 现 出 来 ꎮ “ 气 盛 宜 言 ” 之 气 ꎬ 从 来 源 上 讲 ꎬ 是 儒 家 的 道 德 ꎻ 从 属 性 上 讲 ꎬ 是 创 作 者 内 在 的 精 神 与 主 张 ꎮ 孟 子 讲 “ 浩 然 之 气 ” ꎬ 韩 愈 讲 “ 气 盛 ” ꎬ 都 是 要 求 内 在 精 神 喷 薄 欲 出 的 表 达 ꎮ 他 提 出 的 “ 不 平 则 鸣 ” 也 是 指 内 在 之 “ 气 ” 通 过 言 辞 向 外 喷 薄 的 表 达 方 式 ꎮ 不 同 的 是 ꎬ 在 韩 愈 所 列 举 的 “ 鸣 者 ” 名 单 中 ꎬ 除 了 儒 家 之 外 ꎬ 尚 有 道